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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出中国人的精神地图— 汪建辉小说《中国地图》出版

蔡楚报道

“这是一幅国家的精神地图。一部世俗化的史诗,对历史的滑稽模仿和小说溶于一体,历史事件天衣无缝地锲合进小说中。”中国作家汪建辉的长篇小说《中国地图:一幅中国人的精神地图》,日前由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地主的两个儿子的命运:一个是出生于1949年以前的哥哥。因父亲──老地主──在***刚刚夺取政权时被枪毙了,为了报仇,他填了一张表,加入了一个特务组织。从此他一生都在等待着组织的任务,可是始终也没有人与他联系,他有时会觉得绝望,有时又想着自己是一个大特务,因为最重要的任务总是会留给最重要的人去做。就这样,他一直顽强地坚持了下来。这其间,他有过许多的机会,如果他选择了,那么他就可以过上一般意义上的好日子。可是他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一直过着特务般东躲西藏的日子。时间一直到了 2000年以后,他也很老很老了。有一天他彻底的绝望了,怀疑自己不是特务,只是这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确定自己是特务才不枉此生,于是他便到公安局去自首,要求政府把他当做特务抓起来……

另一个是与共和国同年同月同日(1949年10月1日)出生的弟弟新国。他一开始还保持有一分纯真,后来随着自己慢慢地长大,介入到社会的这个大染缸之中,与时代一起进步。渐渐的变得势力而虚伪,因为这种变化,他的日子越过越好,前途也越来越光明,一直到当上了法官。最后,是在法庭上他的哥哥站在他的面前,要求他将其判为特务。弟弟虽然在法庭上认出了哥哥,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与所谓的法律公正,他还是没有认这个哥哥,并将其定为是杀人罪,执行了枪决。

小说通过特务的独特视角,将1949年以后中国所有的政治事件串连起来,让“特务”来经历了***中国所发生的真实的一切:土改、人民公社、反右、大跃进、文革、恢复高考、包产到户、严打、**、邓小平南巡、三个代表等等,使整个中国的现代史如长卷一般,通过小说中人物的命运,逐一地清晰地在眼前呈现,提供了除文学本身以外的一幅新中国历史全貌。

“特务”像是一个象徵符号,见证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苦难,但同时也是中华民族自身的象徵。“特务”有理想,一生都潜伏着等待任务,要干番大事业以复杀父之仇,但后来他不得不以杀人来证明自己是“特务”:“请判我特务吧,否则我一生都白活了”。每一个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读这本书,都在读自己的故事。

 在结构上,作者采用了类似地图册的手法,前后互为补充、互为对照,在阅读上给读者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是一次智慧的开启。手法上有诸多的后现代的拼贴、反讽、荒诞,也创造出了新的可读性标准。

作者汪建辉,1966年生,男。中文独立作家笔会会员。出生后一直生活在福建省中部的一个小城。1988年初辞职到北京编辑一份民间的文学报,1989年参加了六/4运动。同年6月底,离开北京后在安徽省宿松县被抓,并被以“反革命煽动罪”为由劳动教养一年。出狱后意识到诗歌已经不能够完整、清晰的表达自己对社会及生活的理性思考,于是开始由写诗转向小说和随笔。所写的文字绝对于正义及人性的本质有关。不想成为大众的偶像,因为害怕与大众打交道。现定居在四川成都。 


被遗忘的真我—–推荐汪建辉长篇小说《中国地图》

作者:胡平

有的小说,单单是构思的奇特就决定了它的成功。例如《阿Q正传》,《好兵帅克》,《唐吉珂德》。我相信,四川作家汪建辉的长篇小说《中国地图》也是如此。我刚刚读完第一页,就忍不住拍案叫绝。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头,在公安局门口犹豫了一阵,终于走进去,坐在公安局接待室昏暗的灯光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平静地说:「我是来自首的,我坦白交待,我是一个特务」。

「特务」办案人员吃了一惊,精神也为之一振,他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对这个年近70的老头说:「说具体一点」。

老头说:「政府,你们抓我吧,我真的是特务。我填过表格,宣过誓效忠国民党,等待著任务,准备著,一生都在做著准备。虽然没有接到过命令,没有传递出情报,没有参加过暗杀、爆炸、绑架、破坏,但我确确实实地是一个特务。我的心是一颗特务的心,我的身体是特务的身体,我这一生──50年来都在准备著为我的事业献身。开始的潜伏是痛苦的,难熬的,我每天想的都是立功、授奖。后来随著时间的推移,我越觉得自己潜伏的越深,觉得自己的作用会越大,份量越重。大的特务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跳出来,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这才是潜伏的价值,十年磨一剑,一剑断咽喉……我等待著……我时常一个人偷偷地笑著:一个大特务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在你们的面前出现。可是到了后来──现在,我已经老了,就快要走不动了,有一天有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是否是被遗忘了这世界每天都有东西被遗忘,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会有东西被忘却,而我的特务身份是否也在这其中的某一个时间里被遗忘了。我很害怕,我就要死了,如果我真得被忘却了,那么我这一辈子就彻底地白活了,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受了那么多的委曲、惊吓……这一切都成!了虚无……白白地……所以,我请求政府把我抓起来吧。我老实交待,我是特务……」

这是多么可怕的故事,多么荒诞的故事!一个人用假面具度过了整整的一生。他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担惊受怕,忍辱负重,在生活中处处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一个要在未来实施的目的。可是到头来,那个目的没有了,这样,过去所做的一切也就都失去了意义。他的一生不但是白活了,而且是活反了;没有活出自己,而是活成了别人,而且还是自己拒绝的别人,还是和真实的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问题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老了,「快要死了想要再回头也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让一个部门证实我是特务」。「只有成为了特务,我这一生才没有白过,才会有历史的价值」。可是,公安局不相信他的自首,不相信他是特务,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特务的事情,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过去五十年的潜伏是如此成功,以至于到后来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是特务都没人信了。公安局的人不相信他是特务,只觉得他是神经病。

他没有办法,只好去杀人。他想通过一件犯罪行为证明自己。可是公安局只把他当作刑事犯,还是不把他当特务。他苦苦哀求公安局改判特务罪,「我请求政府判我特务罪,这对你们只是在判决书上改几个字,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算误判吧。可是这五十年以来,你们制造的冤案你们数得清吗?有谁能做做好事、数数看看……你们就成全了我这个老人吧,判我是特务吧,这对你们也许只是一次小小的误判,可是对于我,却可以决定我的一生是正确的一生、不悔的一生。我这几天总在想,如果我这一生不是为了特务这个目标,只要随便抓住那个机会都可以生活的很幸福,比如说我做过人民教师、我还当过干部、我也有过妻子、最后我还可以成为一个破烂王,可这些我都放弃了,我把它们一个一个亲手抛掉了。政府,判我是特务吧……判我是特务吧……判我是特务吧……否则我这一生就白白的浪费掉了。是一个虚无、黑洞、白纸……政府,判我是特务吧……判我是特务吧……判我是特务吧……」

最后,他被处决,以刑事罪、以杀人罪被处决。他的特务身份至死也没有得到承认。曾经一度,连他自己都疑惑起来:我真的是特务吗?我真的填过那张特务表格,参加过特务组织吗?抑或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幻觉,一个骗局?

亏得汪建辉能想出这样一个故事!太离奇,太荒诞,又太平凡,太真实。在某种意义上,这个特务老头的悲剧也是当代我们每个中国人的悲剧。在xxxx下,我们都戴著假面具生活,用假面具掩盖真面目,然而问题是如果我们的真面目始终不曾公开显示过,如果我们显示给别人的永远只是假面具我们如何如能证明那个显示出来的自我不是真实的自我,我们如何能证明我们在假面具之外还有一个真面目?我们的真实的自我由于埋藏得太深太深,以至于被遗忘,等同于消失,等同于不存在;而那个伪装的自我,虚假的自我,由于它占据了我们整整的一生,到头来就变成了我们自己,变成了真实的自我。小说中的特务老头,为了使自己的真实身份得到承认,宁肯抛弃平静的生活去公安局自首,宁肯让公安局把自己抓去判刑。可见,人追求生活意义的意愿是何等强烈,人要求被承认的意愿是何等强烈。这部小说最令人悲哀的地方倒不在于主人翁最后被处死,而在于他的真实身份到死也没有得到承认。

在生活中,有许多假信徒也像真信徒一样说话行事,以至于到头来和真信徒没有两样。在这种情况下,真假之间还有甚么区分呢?这种区分还有甚么意义呢?你自己认为你是甚么人,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表现出来是甚么人,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是甚么人

假如说人的一生首先就是要成为你自己,而我们的悲剧则是我们没有成为我们自己。对大多数人而言,我们甚至不知道甚么是真实的自我。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比不上那个特务老头。特务老头始终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知道甚么是真实的自我;而我们大多数人的悲剧则在于,那个真实的自我在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被扭曲了。我们从来就不知道甚么是真实的自我,我们一直浑浑噩噩地活著,因此不觉得有甚么真我和假我的尖锐冲突和内心分裂,因此,也就不像特务老头那样有那么强烈的不被承认的痛苦。读《中国地图》是一种强刺激,它使读者猛然醒悟到自己生活的虚假与荒诞。读者不能不反省自己的一生是否真实。

如果不是在垂暮之年写了那本《思痛录》,谁能知道真实的韦君宜?如果不是在「**」后说出「决不在刺刀下当官」并破门而出写出了一篇又一篇弘扬自由主义的雄文,李慎之给世人留下的印象无非是一个政府学官而已。

《中国地图》这部小说是一个深刻的政治寓言。它揭示出极权社会中人们生存的虚假性、欺骗性和荒诞性。这部小说的另一深刻之处是,它让读者从一个特务的角度看世界,看五十年的中国。作者通过特务老头五十年的遭遇写到共产中国五十年的历史,这也是一部相当独特的当代中国史。

《中国地图》一书的作者汪建辉是福建人,因参加八九民运作过几年牢,后来在四川成都工作和定居。现在是中国独立作家笔会成员。《北京之\春》杂志发表过他的一篇文章,用的是他女儿的名字汪一众。文章的题目是「清醒者永远不可能再醒来」──单单从这个标题你就可以掂出它的份量。汪建辉的作品大都能从中国独立作家笔会的网页上读到。这部《中国地图》完成于2002年,目前还没有正式出版,我是在网上读到的(多亏了互联网)。这里,我向大家热烈地推荐这部杰作,同时也希望有眼力的出版社早日将它出版。 

大陆著名异议作家廖亦武说:「老汪不出名,上帝就瞎了狗眼。」


文学特务汪建辉 

——为小说《中国地图》所作的序言

廖亦武/文

不知不觉,认识老汪已十几年了。

记得十几年前的某一个下午,民运战士刘贤斌来到我家,几口茶水下肚,就说要给我引见一位作家。于是五六个不速之客一块去找老汪混饭。当时老汪家在五楼,才10来平方米,却养了两个人两条狗。老汪的床造得像座拱桥,睡觉得搭梯子上顶,而日常的精神活动却在床下,比如写作、打电话、发呆等等。286的老电脑在床底深处,加上老汪总是深夜下班,还要猫着手脚,钻入床底,过一番秘密写作的瘾,所以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台湾特务在嘀嘀嗒嗒发报——可巧了,他这次要出版的小说,主角也是个特务。

当然,老汪写的是老牌特务,几乎是这个国家一诞生就潜伏下来,等待着指令,伺机颠覆这个国家。可时光如水,时代更替,敌对双方的工作中心都转移了若干回——他被遗忘或抛弃了——于是他只能去公安机关自首,以唤醒并证实自我存在的意义。这个故事在我们周围具有普遍性,我坐牢时,隔壁监房就有一个60多岁的老特务,也是潜伏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了海外“恢复组织活动,发展成员,并搜集政治和经济信息”的指令,可刚一露头,即被一网打尽。此老特务的代号“飞鹰”,上校军衔,手下成员两位,一是自己的情妇,一是自己在工厂的徒弟;搜集的所谓“情报”,不过是公开流通的报刊摘录。

“飞鹰”在狱中很和善,很认命,似乎寻着了归宿。我琢磨他落网的原因,极有可能是隐藏得太久太深,做特务的手艺已经生疏;或因世道变化太快,没跟上潮流。

“飞鹰”是否比老汪书中的特务更幸运些?如果他没死在狱中,出狱后又去找谁来证实自我存在的意义?我四舅是国民党的战犯,坐牢20几年,1999年去世之前,也曾有过从海峡偷渡去台湾,向彼岛国防部讨个说法的冲动。

而更远的佐证是小时候读过的一篇课文,叫《一只驳壳枪》,讲的是一个老地主在临死前,把儿子唤到床前,瞪着眼,指着某一处地下就断了气。待儿子按其遗命挖地三尺,终于起出了一个匣子,里面有一本土改时留下的变天帐和一只闪亮的驳壳枪!照老汪书中提供的解读方式,这个老地主也是标准的“潜伏特务”,可那只在地下埋了许多年的枪不生锈吗?还有“打响”的可能性吗?

回头说老汪,他原籍安徽,本来书读得好好的,却卷入了89学运,并因此坐牢1年多。出狱无处谋生计,就流落到成都,租房打工,据说还卖过鱼。终于因在版式设计方面有天赋而混入了报社,并一直干到今天,已十几年了,这的确需要“潜伏特务”的耐力。老汪在单位,任劳任怨,像一架人缘极好的万能机器,但周围的世界与他陌生而隔膜,大家都不了解或不想了解他在饭碗之外做什么,有什么用。

由于受西方现代派作品的影响,老汪开头的小说很晦涩,朋友们都觉难懂。我曾和他探究难懂的原因,他却回答,脑子清楚的时候,他在忙饭碗;只有深夜回家,卸下外壳,钻进床底下面对电脑时,他才吐一口长气,松弛下来。此刻两眼恍惚,脑子不太清楚,各种纷乱思绪来势汹汹,他嘀嘀嗒嗒打字,由此上了瘾。他老婆也受到传染,有一段时间,两口子并肩写作,传为佳话。

1997年,我主编地下杂志《知识份子》,老汪捐助几百元,上了他早期的代表作《情结人》。这是一篇意识流小说,描述了“东方国家与西方国家即将开始的一场战争”,我做校对时,的确感到方块字如军团密密匝匝地涌过来,高尔泰的弟子李亚东读出一头冷汗,只觉出气浪和浓雾,却不得其解。我像破译密码似的,要他注意文中标出的黑体字——打回敌人老家去,它像古典音乐的主旋律,回旋了好几次,我说,你要用耳朵去读。

接下去,老汪的文字风格日趋明朗,犹如在气浪和浓雾中露出了矛头。1998年出版的《知识份子》第二期,登出了他的现实与寓言混杂的长篇作品《我们——集体主义语境下的写作》,朋友们都说到底能看懂了。于是老汪再接再厉,又炮制了《清醒者永远不可能醒来》等一批时事评论,并且用他刚出生的女儿的名字作为笔名,以向大伙暗示一种子子孙孙挖山不止的文字决心。国内一个二渠道书商大约被他的精神所感动,还冒险出了他一本小说集,当然,在市场上没引起任何反响。

我们共同的朋友李必丰的逮捕判刑对老汪有强烈的刺激。李必丰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很优秀的行动主义诗人,89年卷入街头政治,判刑5年;98年,因把某地工人罢工上街的实况转播给海外,又判刑7年。在写作和民运之外,李必丰还热衷于算命和偷越国境,他的两边脸至今大小不一,据说是第一次或第四次越境被活捉时,叫边防军揍坏的。在《证词》里,我引了他3首诗,其中之一是:

但冬季过早地来临

我们的树木开始干枯

我们再也没有养份去供奉

于是我们的黑发被岁月的雪

冻得渐渐斑白

我们的皮肤像龟裂的田野

冬季来了

我们都爱冬眠

心脏累了

血液累了

我们在雪底下冬眠

我曾对老汪说,这种冷到骨头里的天才诗篇,朦胧派和第三代都写不出来。但老汪似乎只对李必丰算命的才华感兴趣,有一次,老汪向国内杂志《大家》投稿,彼主编来了热情洋溢的信,称“很快会用”,可李必丰当即起了一卦,为“未济”,爻辞翻译成白话就是:“小狐狸过河,打湿了尾巴。”——后来果然石沉大海。

他们之间的漫长友谊就这样开始了,李必丰为老汪算了几十次命,每次都是“事业”。甚至在风声鹤唳的逃亡途中,李必丰也不忘潜入汪家,为他占卦,还为他的新生女送一个大猩猩玩具。接着李必丰落网,老汪长期给他寄钱写信,文风也不知不觉趋向于纪实。在经历过一次抄家与母亲的亡故后,老汪感慨万千,好像一下子老了,他沉迷于回忆,沉迷于人和事的涌现和消失,他坐在电脑前——此时他已搬家,不再是经常出没于床下的那个年轻梦幻者了——血透过指间,一点点渗入冰凉的键盘。他泪眼迷蒙,自语道:“14年了。”一个纪实、梦呓、旁白、独白、引证、摘录混杂的长篇就这样出笼了,其中有落叶和爱情,而李必丰所带出的宿命的影子几乎席卷全篇。他甚至把友人从狱中寄出的信件也直接公布出来,这也是专制之下,世态炎凉之中,一个作家所能表达的不可抑制的道义。

一个无声无臭的民运失败者的“指尖淌血”的现状和道义只能如此曲折地表达出来,但是老汪算什么呢?一个同样无响无臭“潜伏多年的文学特务”的表达算什么呢?他的公开饭碗是媒体,是为统治者营造太平盛世神话的奴性的媒体,可他的私下身份却是谎言的敌人,就像奥匈帝国的银行职员卡夫卡在私下所干的。

卡夫卡太冷血了,他执意要在死后才公开自己的主要作品;我的朋友老汪可等不了这么久,他一直写,一直赔钱自印,一直免费往网上贴——但这离预期的反弹还差得远,迄今为止,还没人找上门来,指出“你的贱骨头里就是个特务”。

遍地干柴烈火的专制政权已忙得气喘吁吁,它只能活在“当下”,活在“快餐”里,否则它的合法性就会受到各方面的挑战,其中也包括老汪要求恢复自我历史及真实身份的挑战——这不,老汪以作家特有的方式向国家“自首”了,他写出了《中国地图》,写活了一个潜伏特务的经历。他要求有关当局因他的历史问题而处理他,以此证实他曾为一种信仰,一种目的而存在过——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我们这一大群“有历史问题的”人的要求。

国家有责任处理它的敌人,但敌人又是国家制造出来的。如今,我们要通过“自首”告诉统治者,自己是如何被社会、时代、党和政府所多次强奸的。杀人灭不了太多的口,于是在强暴者的胁迫下,我们是否只能遗忘,还是遗忘,只有遗忘?

哈维尔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大意如此的话:布拉格之春以后,捷克人民因为胆怯而逐渐屈服了,世俗化了,只有捷克的知识份子没有屈服。可在中国,知识份子似乎比人民看得更透,也垮得更彻底。**血案之后,老右派王蒙们“告别了革命”;80年代的先锋派作家们摇身一变进入市场,发家致富,充分享受善于妥协带来的“创作自由”。汉学界看好的李锐回归时光倒流的凝固乡村,以功利性的民族意识抗拒殖民者的语种霸权;而内外走红的余华甚至在西方公开说,他没有禁区,什么都可以写。那我想问,他写过《中国地图》吗?或者像里面的老特务,有过向公安机关自首的冲动?他是否可以谈谈一场大屠杀对创作的影响,或者没有影响?

老汪通过小说,终于道出自我多年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由此在眼花缭乱的转型期历史中成为一道界线,一个不可忽略的作家。但愿有更多的作家读了《中国地图》之后,天良发现,向党和人民自首,交代从1949年以来,或者从1952,1955,1957,1958,1959,1962,1964,1966,1967,1976,1978,1984,1987,1989年以来的可耻行径——一部有血有肉的真实的文学史才有望在百年后构成。

2006年1月8至12号在中国西南某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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